为啥立完堂口后总感觉想哭呢(立完堂口还闹心头还疼怎么回事)
作者:service发布时间:2024-06-18分类:立堂口浏览:10126
译者的话:之所以推这一篇《情欲生活》(原标题为拉丁文“VITA SEXUALIS”,又译为《性欲生活》《性的生活》《性生活史》),是因为据我目力所及,目前国内尚无这部作品的第二个译本。这是鸥外的一部自传体中篇小说,记录了主人公从六岁到二十一岁期间,从性意识的萌发到性体验的经历的个人生活史。据说作者写这部作品的初衷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作为性教育资料的,全篇展现的是对性的克制态度和理智思考。这恐怕是只有作为医学博士兼文学博士的森氏才能写出的作品,无论是题材还是写法都很特殊。另外,读完此篇,对于鸥外的求学经历以及明治时代的天之娇子--大学生们的校内外生活也能有个大致了解,饶有兴味。
(森鸥外像)
十一岁。
父亲把我带到了东京。母亲暂时留在原地,经常来家里帮忙的阿婆搬过去一起住。说是过一阵子就过来,大概是要等到把老宅子卖掉以后吧。
旧藩主的官邸在向岛。父亲就搬到了那里的长屋[1]中的一户空房子内,雇了一个婆子烧饭。
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同时为我物色上学的学校。每当父亲出门后,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模样的人就会来到厨房门口,然后就见她围裙里鼓鼓囊囊地回去了。这是老婆子把偷的米让自己的女儿带出去。后来母亲来了,知道了这件事,把老婆子赶走了。我当时真是个十足的糊涂蛋。
那时也没有能跟我一起玩的小孩子。管家有个比我小两岁左右的儿子,第一次见面那天就说要钓院内池子里的鲤鱼,所以我很讨厌他,决定不和他玩。负责管账的佣人家有两三个女儿,大的十二三岁了,每次见到我总会在远处指指点点,相互窃笑私语,我也不喜欢她们。
我来到府邸的门房,有两三个家丁在这里待命。每次看到他们,大抵都是在抽烟闲谈。即使我在旁边也不介意,所以我就听到了很多事情。
他们聊天当中提到最多的是叫做吉原和奥山的两处地名。吉原就是他们梦想中的天堂。而且,这座天堂所展现出的庄严,部分地是由此处的官邸的力量来维持的。据说总管家用官邸的钱放高利贷给吉原的老板,因此,他们去那里总能受到特别优待。他们各自讲起自己去吉原的经历。我听了以后觉得似懂而非懂,一点儿也不觉得好玩。其中一个人还说了这样一句话:
“下次带你一起去,有漂亮姐姐疼你哦!”
这时,大家就会大笑起来。
说到奥山时,他们总会提起一个叫做榛野的男人。家丁大都长得比较丑,不是麻子就是龅牙、蒜头鼻什么的。而这个榛野却是白白高高的,头发留得长长的,抹得油光发亮,从中间一分到底。这个人的具体职务不太清楚,总之比家丁们的待遇要强,做一些起草文稿之类的工作。家丁们常这样说:
“要是能像对待榛野那样对我们,我们也会去奥山,可是即使我们付了钱玩杨弓[2],对我们也是爱理不理的,真无趣。”
榛野是这伙人当中的阿多尼斯(美男子)。托他的福,不久我便有机会见到了阿弗洛狄忒女神以及珀尔塞福涅式的姑娘。
院子里的蝉叫声越来越吵。这天,父亲出去了,我在家正发呆,一个叫涅麻的家丁在屋外喊我:
“阿湛,在家吗?我现在出去办事,一起去吧。带你去浅草的观音庙哦。”
观音庙父亲曾经带我去过一次。我兴奋地踏上木屐就跑出去了。
过了吾妻桥到林荫道买了东西后,又折回到庙前街逛了逛。看到一个男的手里拿着很多用线吊起来的乌龟形状的玩具,边走边喊:“机械小乌龟,随便挑随便选喽!”那乌龟的头尾和四只脚还在不断地摆动。涅麻在一家绘草纸[3]的摊前停了下来。我正在看一本描写西南战争的锦绘,涅麻拿起一本带封的书问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店主道:
“老板娘,现在还有人受骗上当买这个吗?哈哈哈。”
“时常还有人买哦,虽然里面全是一些无聊的内容。哈哈哈。”
“怎么样?有货真价实的卖吗?”
“您就别开玩笑了,现在警察看得这么严。”
那本带封的书,封面上画着一张女人的脸,上面写着“笑话书”几个大字。那是当时书摊上用来骗人的东西。里面就是一些笑话,却故意神秘地用封套封起来,专卖给那些想要看风流画的人。
虽然我当时还是个孩子,但是他们对话中的意思都大致听懂了。不过,比起对话的内容,涅麻能自如地说东京话这件事倒是引起了我的注意。而且我还想,涅麻既然东京话能说得这么好,为什么在府上却要说土话呢?同乡们之间说方言本是理所当然,但是,涅麻之所以说两种话,好像原因不止在此。他是不是为了故意在上司面前装朴实才说土话的呢?我从那时开始就会考虑这些事情了。说我是个糊涂孩子吧,我也有不太单纯的地方。
我们登上观音堂,我的好奇心促使我将目光聚集到漆黑一片的格子窗里面一块烛光朦胧的地方。我看到一群老爷爷老奶奶的背影,他们像虾一样弓着身子,嘴里念念有词地祈祷着向堂东侧走去,在一阵“咔嚓咔嚓”的扔香火钱的声音中走下堂去。
这一带有很多乞丐。其中有个男的在用五色的沙子作画。在一块稍微空旷一点儿的地方,很多人围成一圈在看神速拔刀术表演。我和涅麻也站着看了一会儿。一个架子上每一层都放着刀,只有下层的刀比较长。表演者念叨了一大堆东西,迟迟不拔刀。就在这时,涅麻突然退了出来,我也不明就里地退了出来。等我回头再看时,负责收钱的人已经在不远的地方。
我们来到一个有杨弓店的小巷内。我看到各家店里都有涂脂抹粉的女人,感到很新奇。父亲没有带我到这里来过。我惊奇地观察着这些女人的脸。她们的脸不是正常人的脸,与我所见过的普通女人不一样,都是一种固定模式的脸。按我现在的话来讲,这些女人脸上的表情是凝固的。我看了以后就想,为什么她们都不约而同地把脸涂成那个样子呢?小孩子在装乖巧的时候,会作出奇怪的表情。这些女人全都和那些孩子一样,表情怪异。眉毛尽量高挑,有的甚至接近发际。眼睛尽量睁得大大的。不管是说话还是笑,鼻子以上都不动。我感到纳闷,她们为什么就像商量好了似的,把脸弄成这样呢?我当时还并不知道,这些是用来做招牌的脸,是妓女的打扮。
那些女人吵嚷着争相拉客,喊得最多的是“呦喂,大哥!”有听得比较清楚的是在喊“哎呦喂”,但大部分听起来像是“呦喂”。还有喊“穿深蓝布袜的大哥”之类的,因为涅麻穿着深蓝色的布袜。
“哎呀,涅麻大哥!”
在一句格外尖锐的招呼声中,涅麻进了那家店里,坐了下来。正在我呆站着不知所措的时候,涅麻打手势让我也坐下来。是一个圆脸的女人,一说话就能看见薄薄的嘴唇间露出铁浆[4]剥落的牙齿。她将一根长长的烟管点着烟,用袖子擦了擦烟嘴后递给涅麻,照样鼻子以上未动一下。
“为什么要擦?”
“不擦的话不礼貌呀。”
“榛野以外的人都要擦过了才让人家吸是吧。”
“谁说的,榛野也总是擦过了才给他的啊。”
“是吗?擦过了才给他啊。”
两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都是话里有话。涅麻不认为我对他们话里的第二层意思会做出任何联想,女人也视我的存在如空气。但是,我并没有半点儿不满。我讨厌这个女人,所以我不想听她说话。
涅麻问我要不要玩一下杨弓,我说不想。
涅麻不久就出了杨弓店,然后我们穿过猿若町,过了桥场的渡口,回到了向岛的宅邸。
下面这件事也发生在与那差不多的时期。家丁们的朋友当中有个叫做银林的针灸医师,偶尔过来和他们聊聊。他是来给老爷治病的,不是地方上的人,是个江户子[5]。家丁们大都在三十几岁,而这个男的已经超过四十岁了。我觉得与家丁相比,这个人要聪明得多。
有一天,银林说要去银座那边,要带我一起去。那天办完事后,银林进了京桥旁边的曲艺场。
因为是白天场,人不是很多。除了一些带着女儿来的老板夫人们看起来比较优雅,其他多是一些城市手工业者。
台上出来个说书的开始说故事。说的是一个叫做德三郎的青年人出去下象棋到深夜才回家,被老婆拒之门外。正巧附近有位姑娘也被关在了门外进不了家,便向青年搭讪。听到青年说要去叔叔家借宿一晚,姑娘就让他也带她一起去。青年没有答应,快速往前走,但姑娘跟了过来。叔叔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也就是道义感比较薄弱的人。他马上就断定是侄子带着情人来了。青年辩解否认,他认为这是青年害羞的搪塞之词。爱慕青年的那位姑娘则感到了意外的幸运。两人就这样被叔叔半推半赶着上了二楼。房间里只有一床被褥,两人将解下的腰带竖放在垫被的正中来睡,令人联想起萨哈林岛[6]被一分为二的样子,虽然这样的比喻在年代上有误。后面又说了些一觉醒来后如何如何等。我对东京话还听不太习惯,可说书的却在那口若悬河地讲着。我拼命地竖起耳朵听,就像后来刚去西洋留学时上课听讲一样。银林见状,冲着我笑道:
“怎么样?能听懂吗?”
“嗯,大概能懂。”
“大概能懂就够了。”
第一个说书人终于起身,弯着腰从舞台的侧面退下去了,紧接着又换上来第二个。一上来就谦虚地说道:“人是换了,但水平并不比前面的高明。”接着便点出主题,“大老爷们儿的乐趣在于花街柳巷。”然后便开始讲起一位工匠带着一个不通风月的处男去吉原的故事。这可以称得上是关于吉原的一堂入门课。我边听边感叹,东京果然是一个不管想获取什么知识都很便利的地方啊。当时我还学到了一个古怪的说法叫做“云雨情深”。但是,这个讲法我后来在曲艺场之外从来没有听到过,所以成了使我的记忆承受无用的负担的语句之一。
同年的十月份左右,我进了一所位于本乡壹岐坂的教授德语的私立学校。这是因为父亲想让我将来学习矿山学。
因为离向岛远,上学不便,我借住在父亲的一位前辈东先生家里。他家当时在神田的小川町,我从那里去学校。
东先生是从西洋留学回来的,很讲究养生,除了肉食吃得多之外,其他也没什么奢侈的地方。不过很喜欢喝酒,一般是从政府下班回来后,一直要做翻译什么的到晚上十点、十一点左右,然后再喝。夫人也是位很能干的人。现在想来,在当时的高官当中,像这样夫妻关系融洽的家庭是不多的吧。原来父亲是将我送到了一个良好的家庭里面。
我住在东先生家期间,一点儿也没有受到过性欲方面的刺激。如果硬要想的话,我记得有过这么一件事。我学习的桌子放在客厅与厨房之间的地方。有一天傍晚,因为不见女佣过来点灯,我就起身准备去厨房,这时,听见书生[7]与女佣正在说话。只听书生正在向女佣讲解道:“女人的工具随时都可以用,与心情无关;而男人的工具却有能用和不能用的时候,觉得喜欢便会坚挺起来,感到讨厌就会萎靡不振。”女佣满脸通红地听着。我感到很讨厌,马上回到自己房间去了。
对于学校的课业,我并没有感到很难。因为我跟父亲学过英语,有一部叫做阿德勒的什么人编的词典,有德英和英德两本。无聊的时候,我也查过词典,查“器官”的时候,引出了“生殖器”这个词,查“阴部”的时候,引出了“外生殖器”这个词,感觉怪怪的。但是,这并不是受到性欲的促使而对这些词感兴趣的,只是对于人们平时不便启齿的隐晦的事情感到好奇而已。所以,我还查了“屁”这个词,并记住了德语的同义词“Furz”。有一次,一个德国老师教我们化学入门,演示了硫化氢的产生过程,然后问我们知不知道什么东西里面含有这种气体。有个学生回答说“faule Eier(臭鸡蛋)”。确实,坏了的鸡蛋里有这种气味。老师问还有没有,我站起来大声答道:
“Furz!”
“Was?Bitte,noch einmal!(什么?请你再说一遍!)”
“Furz!”
老师终于听懂了,红着脸亲切地教导我说不应该用这个词。
学校里有学生宿舍,我下课后有时候会去看看。我在那里第一次听说了男色[8]的事情。与我们同年级的有个每天骑马来上学的少年,叫做阴小路,是他们寄宿生可望而不可即的爱慕对象。阴小路的课业成绩不太好,微红的脸蛋胀鼓鼓的,是个讨人喜欢的可爱“少年”。“少年”这个词在这里是指男同中被动的一方,这我也是头一次知道。那个让我放学后去宿舍玩的男生,也是把我当做了“少年”。前两三次去的时候,他请我吃东西,亲切友好地跟我说话。他让我吃了相当于学生们的金米糖的爆花豆,还有被称作“学生中的羊羹”的烤山芋。不过,他对我的亲切从一开始就让人感到有点儿黏糊,我不喜欢,但出于对年长者的礼貌,我也就忍了。后来他开始握我的手,还用脸蹭我的脸,很烦人。我可没有同性恋倾向。虽然我已经不想去了,但由于之前交往的惯性,最终还是被迫不得不去。有一天我去的时候,看到他床上铺好了被褥。那个男生做出了比平时更加放肆的举动。只见他满脸涨得通红,最后对我说:
“你陪我在这里面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不干。”
“别这样说嘛,快!”
他开始拉我的手。他越是这样,我越感到厌恶和恐惧。
“不干!我回去了。”
正在僵持着,从隔壁房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行吗?”
“嗯。”
“我来帮你。”
他立刻从隔壁房间跳到走廊上,然后哗啦一声打开这边房间的破拉门,钻了进来。这个男的是个粗暴的家伙,我从开始就没有和他打过交道。这家伙至少一看就知道是个行家老手,而诱骗我的这个人是个伪君子。
“不服从年长者就用被子捂起来教训一下!”
说话的同时就动起手来,用被子把我从头盖住。我拼命往回顶,他从上面紧紧按住。有几个学生听到动静跑过来看,听到他们喊道:“住手!住手!”按在上面的手松开了,我晕头转向地爬起身逃走了。当时我还没忘把书包和墨水盒夺回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身手太敏捷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过宿舍了。
当时我每个星期六都从东先生家回到向岛的父亲那里住,星期天的傍晚再回去。父亲当时当上了政府某个部门的低级官员。我跟父亲说了宿舍里的事情,心想父亲肯定会很吃惊,没想到他却一点儿也不惊讶。
“嗯,这种人是有的,今后可要多加小心。”
他很镇定地说道。于是,我明白了,这也是我人生中不得不尝受的辛酸之一。
十三岁。
母亲前一年就从老家过来了。
这年年初,我放弃了学到现在的德语,进了东京英语学校。这也是文部省学制发生变化,加上我想要学哲学,向父亲央求的结果。虽然感到来东京后这段时间的德语白学了,但是后来却发挥了很大作用。
我开始住宿舍。学生当中除了有十六七个年纪很小外,多数都是二十几岁。穿的衣服几乎都是小仓裙裤加深蓝色布袜。袖子如果不卷到接近肩膀,就会被人说懦弱。
宿舍允许租书的人出入,我是他们的老主顾。我看马琴[9]的书,看京传[10]的书,见别人借春水[11]的书看,我也借过来看。我感到自己就像《春色梅历》中的丹次郎一样,要是被蝴蝶般的妙龄少女所仰慕,一定很愉快吧,我第一次萌发了这样的想法。但同时,因为同伴当中有一个皮肤白皙、相貌标致的男生,相比之下,我知道了自己是个丑男,便认为自己恐怕终究是得不到女人的青睐了。自那以后,这个想法就一直潜藏在我的意识深处,让我无法对自己感到充分的满意。再加上年龄较小,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受到同伴们的粗暴压制,逐渐造成了我阳奉阴违的处事态度。军事学家克劳塞维茨说过:“弱国应当采取被动抵抗的手段。”我是个先天的失恋者,也是个竟遇上的弱者。
从性欲的角度来看的话,当时的学生当中存在软派和硬派两类。软派就是经常看那些奇怪的画册的家伙。那时的租书人背着个书架到处走,像云游僧人背的行李架,上面的书堆得老高。书架的底部是个带有抽屉的箱子,那抽屉必然是放那种画册的地方。除了向租书人借之外,也有人自己收藏有这种图画书。硬派是不看这些东西的。有一个手抄本,写的是一个叫做平田三五郎的少年的故事,被那些人抢着读。据说在鹿儿岛的私塾学校等地方,这本书成为了每年元旦首先要看的一本书。这是一部三五郎与其同性恋对象的恋爱史,充满了争风吃醋,结局好像是两个人相继战死沙场。书里也有插图,但并没有不堪入目的地方。
软派在数量上占有优势,原因是硬派主要以九州人为中心。当时进预备校的很少有鹿儿岛人,所以,所谓九州人主要是佐贺和熊本人,此外还包括一部分山口人。其他从中国一带一直到东北地区,全都属于软派。
尽管如此,硬派乃是书生本色,而软派看起来多少带有些愧疚的感觉。深蓝布袜加小仓裙裤本是硬派的打扮,可软派也模仿他们。只是,软派虽然穿同样的服装,却很少挽起袖子来,也很少端着肩膀摆架子,即便拿手杖也是很细的那种。休息日外出什么的,则悄悄地穿上绸缎服和白布袜。
穿上白布袜去哪儿呢?当然是芝和浅草的杨弓店,以及根津、吉原、品川等花街柳巷。即便平时穿蓝布袜出门,软派也经常会光顾澡堂子。澡堂子这种地方硬派也不是不去,但即使去也不会上二楼。而软派则是冲着二楼去的,因为二楼必然有女人。那时的书生当中,还有人与这种澡堂子的女人私定终生的。不用说,这里的女人比出租屋房东的女儿更加下等。
我就是硬派的牺牲品。为什么这么说呢?当时在宿舍当中,我和一个叫做埴生庄之助的学生年纪最小。埴生是江户的一个眼科医生的儿子,皮肤白皙,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嘴唇红红的,而且身体很柔弱。而我皮肤黝黑,体格粗壮,还是在乡下长大的。可是,让人意外的是,硬派不找埴生,偏偏和我纠缠。依我推测,大概是因为埴生天生是个软派才得以幸免的吧。
入校是在一月份。我分到了宿舍二楼的房间,同室有个叫做鳄口弦的男生。这个人入学晚,是年级里年龄最大的。瘦高个子,一张长脸上长满了麻子,两腮凹陷,下巴尖尖的。我想,他要是个硬派,我可就不能幸免了。
幸好,鳄口不是硬派。他对于女色的事情了如指掌,应该说是个软派,不过他又不是普通的软派。软派们通常都是千方百计讨女人喜欢,他则视女人如草芥。当然,即便他想要讨女人喜欢,也不会得到女人喜欢的。对他来说,女人不过是满足性欲的工具而已,一有机会,他就会去实现他的欲望。他会巧妙地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他那冷峻的目光犹如饿蛇伺机扑向青蛙一样,直到满足了为止。因此,他虽丑,但绝不会缺女人。据他所说,女人是用钱就可以搞定的东西,根本不需要讨她们喜欢。
鳄口不光瞧不起女人,把一切事物都不放在眼里。他的眼中不存在任何神圣的东西。我父亲偶尔会到宿舍来,跟他打招呼说这孩子还小,请你多多关照什么的,而他只是冷淡地应付着,爱理不理。而且他还暗地里偷听父亲对我训话,之后便怪声怪气地模仿父亲的声调道:
“你可要给我好好学。鳄口君也好其他同学也好,他们都比你年长,要多听他们的话。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多向他们请教。我走了啊。星期六等你回来。啊哈哈哈。”
从那以后,鳄口便称我父亲为“等你回来[12]”。说什么今个儿“等你回来”又要来了吧,又有糯米馅饼吃喽。他从不会因为这是别人的父母而有任何怜悯之情。他甚至还说:“就是那个‘等你回来’和你妈交配才生下你的,知道吗?啊哈哈。”他与老家看城门的那个老大爷没什么两样。
鳄口在课堂上的表现一般。德国老师喜欢让回答不上问题的学生到黑板前罚站。有一次,鳄口没有回答上问题,老师便让他去站黑板。鳄口却背靠在黑板上佯装不睬的,把黑板弄得哐当直响。老师火冒三丈,立刻告诉了干事,罚鳄口禁止外出。不过,从那以后,老师对他也有所顾忌了。
连老师都怕他三分,所以年级中没有不怕他的。鳄口并没有特意保护我,不过有鳄口在场的时候,还没有谁对我做过不规矩的事情。鳄口每次出门的时候,一般都这样跟我说一句再走:
“我不在的时候,那些盯上你的人可能会来,你要小心。”
于是我非常警惕。我想着,宿舍是筒子楼式建筑,出口在两头,敌人如果从右边来我就往左边跑,敌人要是从左边来我就往右边跑。可是,即便这样,我还是有点担心,所以偷偷从向岛的家中带了一把短刀过来,藏在怀里。
到了二月份,晴好的天气持续了好一阵子。每天上完课,我会和埴生一起去操场玩。其他学生看到我们俩在沙堆上玩相扑,便会嘲笑说像两只狗崽子。如果黑白双方打起来了,路过的便会喊一声:“白方,千万别输给他!”埴生与我虽然这样在一起玩,却不怎么讲话。我喜欢没完没了地看借来的书,沉浸在孩子的空想世界里,而埴生出了教室就坐不住,所以也不读书。说是一起玩,也就是玩玩相扑而已。
有一天非常寒冷,我和埴生来到操场后决定玩赛跑。跑了一阵子后我们回到宿舍,发现两三个同级的学生正聚在鳄口那儿谈论着什么。是在商量买零食的事。零食大多是爆花豆啊烤山芋之类的,由大家一起兑钱,派个跑腿的去买,给两分钱路费。不过今天与平日不同,比较奢侈,说是要吃汤锅,也就是每人各自去买点什么回来,然后一起加入锅里大家共同吃。有一个男生朝我看了一下,问:“金井怎么办?”鳄口斜瞟了我一眼说道:
“今天和吃烤山芋不同,小毛孩就不参加了。”
我把脸转向一边,装作没在听。让谁参加不让谁参加,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就各自出去了。
鳄口的性格我向来知道,他不屈服于权威,轻易不与人交往。光是这样倒也好,可是他不承认任何神圣的东西,因此身边的人常会感到痛苦。我当时对他性格的感觉就是刻薄。他很有汉学素养,这与他桌子上总放着一本《韩非子》也有很大关系。现在想来,说他刻薄并不准确,他属于“愤世嫉俗者”。我后来在读费希尔写的《犬儒主义》的时候,始终在思考鳄口的事情。“愤世嫉俗者”这个词来自于希腊语“kyon”,一般翻译成犬学什么的,所以,或许也可以理解成“像犬一样”。就像犬总把鼻子凑向脏东西一样,犬一样的人如果不把一切东西都丑化就不会安心。因此,他们才无法认同神圣的东西,认为人拥有神圣的东西越多,弱点就会越多,痛苦也会越多。遇到这种像犬一样的人,你会毫无办法。
鳄口总是会使别人感到痛苦,因此对别人的痛苦也毫不在意。他的刻薄之处就来自于这里。强者见到弱者会感到可笑,可笑加有趣。犬一样的人会把别人的痛苦看做有趣的事情。
我本想当他们开吃的时候我就出去。但又一想,出去的话感觉就像逃跑,明明是自己的地方,被别人胡来,自己却要逃走,有些不甘心。不过,要是被他们看到我在一旁咽口水肯定会笑话我,于是,我出去买了十个铜板的糯米馅饼。当时十个铜板买到的糯米馅饼能装满一大袋。我把馅饼扔到桌子底下便点上油灯看书。
不久,吃汤锅的一伙人陆续回来了。他们在木炭上浇上石油,点上火。锅是从食堂拿过来的,酱油是偷来的。然后开始刨买来的鲣鱼干。一会儿,汤煮开了,一伙人便拿出各自买来的材料往锅里放。每往锅里放一样东西便响起一阵笑声。有的说煮好了,有的说还没煮好,筷子已经在锅里开始了肉搏战。酒是当时洋货店里卖的一种叫做“Gin”的酒,是一种装在黑色瓶子里的烧酒。听说价格很便宜,想必不是什么好酒。
众人不时朝我这边看。我装作不知道,若无其事地从桌下往外拿着糯米馅饼,拿一个吃一个。
“Gin”的酒劲儿出来了。热血直往头上涌,而话题却降到了下半身。吃汤锅的这伙人中,既有硬派也有软派。只听软派的宫里对硬派的逸见这样说道:
“怎么样啊?逸见,你去厕所里往下面瞅的时候,是不是就和我从裙摆中看到红色绉绸若隐若现时的感觉一样?”
原以为逸见会发火,他却一本正经地答道:
“有时候也会边看边想,那会不会是插过那里[13]的呢?”
“啊哈哈哈。如果是女人,谈妥了会握握手,少年呢?”
“也是用手,是这样的……”
说着抓住宫里的手,用手指按住手心,答应的话就握住手指,不愿意的话就不握,他解释道。
不知是谁让逸见唱首歌,逸见便开始唱:
“魔鬼从云缝中露出了屁眼,放了个屁呀,就像用绳子捆绑的声音呀。”
接着便有人唱民谣,有人吟诗句,有人模仿西洋镜的旁白,有人模仿别人的腔调。不一会儿,锅和酒瓶就要见底了。突然一个软派说他在附近发现了一样什么好东西,有人说那现在就去看看。另一个人说他前几天在宿舍关门前五分钟准备出去,被拦了下来,不过现在还有十五分钟,应该还能出得去。如果出去的话,明天带回一份证人的证明就行了。证明不难搞,也就是要一张盖了章的纸。
于是,一伙人叽里呱啦地一边叫嚷着一边起身出门,鳄口也一起去了。
我的糯米馅饼也吃腻了,正在看着书,听到有人蹑手蹑脚地爬梯子上来了。熟悉了猎枪声音的鸟儿,是不会让猎人靠近的。我把油灯吹灭,打开窗子来到屋顶上,然后轻轻地把窗子关上。不知道是露水还是霜,瓦片上有点儿潮潮的。我蹲在防雨窗套的后面,紧紧地握住怀里那把短刀的刀柄。
宿舍楼窗子的木板套窗都是关着的,只有勤杂工住的那个房间能看到拉门内透出光线来。这时,我听到那脚步声已经进了房间,好像在到处走动。
“刚才还亮着灯的,到哪儿去了呢?”
是逸见的声音。我屏住呼吸,过了一会儿,那脚步声出了房间,下梯子走了。
所幸短刀没有派上用场。
十四岁。
功课照样很轻松。一有时间我就把借来的书拿出来看,慢慢地我读得越来越快,把马琴和京传的书几乎都读完了。然后我又看了其他作者的,当时叫做读本[14],但总觉得没有意思。后来我又读了别人借的人情本[15],觉得里面男女之间的关系如同美梦般浮上心头,然后又如过眼烟云般散去,不会留下太深的印象。不过,每次有这种印象时,总会觉得那种美梦般的东西只有长相漂亮的男女才会享有,像自己这样的是难以企及的。这对我来说是一种痛苦。
还是和埴生一起玩。那是暮春时节的一个周一下午,我和埴生出去散步,他说要带我去一个好地方。我问他去哪儿,说是附近的一个小酒馆。在那之前,我只去过荞麦面馆和牛肉店,以及和父亲一起进过位于王子的一家扇子店吃过饭,除此之外,我从没有进过一家挂着酒馆招牌的店,所以我很惊讶。
“那种地方你一个人能去吗?”
“不是一个人,不是说和你一起嘛。”
“这我知道。我说的一个人,意思是没有大人带着去。你是不是已经去过了?”
“嗯,去过。前一阵子去过一次。”
埴生颇为得意。两人掀开布帘子进去了。一位女服务员说了声“欢迎光临”,看了一下我们,然后朝另一个女服务员挤眉弄眼地笑。我感到难为情,想回去,而埴生却径直往里走,我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埴生点了菜,又点了酒。我问他能不能喝酒,他说不喝也要点儿。女服务员每次拿东西过来,都要站在那笑着看一会儿,弄得我很拘束。刚吃了点小菜,埴生跟我说了这样一句话:
“昨天真是很愉快啊。”
“为什么?”
“我被喊去参加叔叔的寿宴了。来了很多艺妓和舞妓,因为其他客人还没到,我便和她们一起玩。其中的一个舞妓让我带她一起去看看庭院,我就带她去了。绕过水池,来到假山旁时,她一声不吭地抓住了我的手。然后我们就手拉着手走,感觉很愉快。”
“哦。”
我连一句赞叹之词也说不出口。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了如梦般美好的想象。我想,埴生与那漂亮的舞妓手牵着手走,确实是很般配的吧。埴生不光是个美少年,穿着打扮也很清爽。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感到这样的好事离自己是多么遥远。不过,奇怪的是,这并没有像我看人情本陷入空想时那样使我感到痛苦。当我遇到了现实中的事实,反而感到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很快埴生就结账出了酒馆。看来他是因为牵了女人的手,所起请我一起设宴庆贺的啊。
回想起当时的事情,我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原因是,在阅读人情本以及听埴生讲他牵着舞妓的手散步时,我脑海中所浮现的美好想象,不用说当然是恋爱的萌芽,但那与性欲本身却怎么也联系不起来。可能这种时候说性欲还不合适。这种恋爱的萌芽与性交总觉得是两回事。
人情本里所叙述的接吻,与西洋所说的接吻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恋爱与性欲是有关系的,从悟性上来讲,我对此也不是不能理解。然而,相对于对恋爱的朦胧感觉,当时在性欲方面还没有萌动。
记忆中的一件事就是直接证明。我当时学会了一件坏事,这件事情实在难以启齿,但要是不写的话,写这篇东西的价值就不大了,所以还是决定写出来。在西洋的宿舍,为了防止青年学生做那件事,规定睡觉时要把双手放到被子上面,宿管员夜里巡视的时候会留意手的位置。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就学会了那件事。不过,喜欢所有肮脏下流的事情并挂在嘴上的鳄口经常提起那件事倒是事实。另外,有很多人见到男孩子便问你做不做那个,见到小女孩便问她身体的某个部位长毛了没有。这要是没有接受过教育的卑贱之人倒也无可厚非,然而看起来一副绅士模样的人当中却有很多这样的人。宿舍里比我年长的人当中,这种人就不少。那句话成了他们戏弄像我这样的男孩子的口头禅。我于是尝试了一下。不过,并不像别人说的那样舒服,而且,做过之后头痛得厉害。于是,我干脆一边想象着画册里的画面,一边反复试了几次。这样一来,不光头痛,还感到心悸难受。从那以后我便很少做了。总之,我做那件事并非源于内部的促发,而是来自于外部干预,属于霸王强上弓,所以感觉并不美妙。
有一次星期天,我回到向岛的家里。一到家便发现父亲与平时不一样,板着脸一言不发。母亲也是一副担心的样子,像是想要对我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原本高高兴兴回到家的我一下子泄了气,来回对着两人的脸看了一会儿。
父亲把烟管使劲往烟灰筒上扣了扣,终于开口了。父亲不抽卷烟,只抽一种叫做云井的烟草。原来是父亲听说了关于我的坏事,是我觉得称不上罪恶的罪恶。不过,不是与手相关的事,而是我与埴生交往的事情。
同校有一个叫做沼波的比我高一年级的同学。我并不认识他,不过他好像看到了我和埴生像狗崽子似地抱在一起玩游戏而产生了怀疑。这个沼波的保证人在向岛,是我父亲的棋友。所以父亲就听到了这样的传闻。
“金井在宿舍里年纪最小,而且功课很好。他有一个叫作埴生的朋友,这个人的成绩也不错,但是两人的性格完全不同。金井是个沉着稳重的少年,将来想必前途无量,而埴生是位早熟的才子,头脑过于机灵,前途令人担忧。两人相当要好,常在一起玩,这大概是因为两人都没有其他的玩伴,志同道合吧。不过,最近与埴生的交往,对于金井来说已经变得相当危险。埴生比金井大两岁左右,是在江户城里长大的,因此染上了不少城市里的坏习气。最近有人看到他一个人去了小酒馆,与女服务员瞎闹,好像还开始喝酒了。最严重的是,听说他还为一家杨弓店的姑娘买了腰带。这样下去,他肯定会堕落的。最好将他们分开,免得金井也和他一起堕落。”沼波和保证人如此叙说到。
父亲说完后问我有没有和埴生一起做过什么坏事,如果做了就坦白说。如实说出来,只要以后不做了就不追究。总之,以后不准再与埴生交往。母亲也在一旁说:“沼波并没有说你也做了坏事,相信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往后别再和那个叫做埴生的孩子一起玩就行了。”
我听了很害怕,于是将和埴生一起去小酒馆的事情说了。不过,我没有说那是埴生为了庆贺而请客。
本来还想着该怎样与他断绝往来,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埴生不久后就因为考试不及格退学了,之后便没了他的踪迹。
再次听说他的消息已经是我出国留学回来结过婚以后的事了。有一天我不在家的时候,有一个叫做埴生庄之助的人来家里留下了一张名片。听说他只说了一句“我是做股票生意的”就走了。
同年暑假,我回到了向岛。
在那期间,我结交了一个好朋友。他叫尾藤裔一,和我同岁,在和泉桥的东京医学校预科上学。裔一的父亲是府上的会计,与做文案工作的榛野享受同样待遇。他们家是我们住长屋时的隔壁。
我父亲在府邸附近买了一座带有一小块地的房子,并在那块地上种了各种东西。隔着水田可以看到拖船往来。我和裔一基本上是形影不离,不是他来这边玩,就是我去长屋那边。
裔一长着一张略显发黄的扁平脸,不怎么爱说话,汉学休养很好,偏爱菊池三溪[16]。我向他借了《晴雪楼诗抄》和《本朝虞出新志》来读。后来听说三溪出了新作,我也跑到浅草买来《花月新志》看。我们一起作诗,写汉文小品。我们在一起大致就是做这些事情。
裔一是个小小道德家。我和埴生讲话总是没头没尾的,从来没有感到过拘束,而和裔一说话时,稍微冒出一两个粗野不雅之词,他就会不高兴起来。在他看来,人生应当刻苦努力,考取功名,然后被老师的千金什么的看中,娶为正室。在此之前,决不可触及风流之事。等到自己名满天下之时,自然也会像东坡居士那样,为青楼名妓所爱慕吧。到那时,再在丝绢手帕上赋诗相赠。
有时候去找裔一时,会碰到他被父亲带出门不在家。这时,经常会碰上榛野,他照样把长长的头发一直分到后脑勺。榛野总是在我从外面喊裔一还没进去的时候,就从里面打开拉门走掉了。然后裔一的母亲会从后面迎出来,跟我亲切地打招呼。
裔一的母亲是继母。有一次我和裔一在一起读《晴雪楼诗抄》时,读到了一首写真间手古奈[17]的诗。我突然想起来似地,问他:“听说你妈妈不是亲生的,她不会欺负你吗?”“不,不欺负。”他好像不太愿意提母亲的事。
有一天,我又去了裔一家。记得是在八月的一个晴朗的午后两点钟的样子。长屋那边家家都有一个用竹栅栏围起来的小院子。尾藤家的院子里歪歪斜斜地栽着几棵像是在庙会上买回来的苗木。太阳火辣辣地照在砂地上。老爷家院子里的树木深处传来了鼓噪的蝉鸣声。尾藤家的拉门紧闭,屋内静悄悄的。我打开竹围栏之间的柴门,像往常一样喊道:
“裔一君!”
没有回应。
“裔一君不在家吗?”
拉门开了。走出来的依然是那个把头发分到后脑勺的榛野。面色发白,斜溜肩,个子高高的,一口地道的东京腔。
“裔一不在家,去我那儿玩吧。”
说着回隔壁自己家去了。他穿着一身鸣海扎染[18]的浴衣,背后满是是华丽的图案。尾藤夫人从屋内膝行到了门边。只见她椭圆形发髻上系着淡蓝色的发绳,一边用双手整理着鬓发一边招呼我。夫人据说刚来东京不久,但也是一口纯正的东京腔。
“哎呀,是金井君啊。上来吧!”
“是我,不过,裔一不在家的话……”
“他爸爸去钓鱼,他跟着一起去了。裔一不在家也没关系,快,坐这儿来。”
我不太情愿地在廊下坐了下来。夫人懒懒地又往前膝行几步,然后单膝抬起,贴在我身边坐了下来。我闻到了一股汗、粉和头油混合的味道。我往旁边让了让。夫人不知为何笑了。
“难得你还跟裔一那样的孩子玩,他是个少有的不好相处的孩子。”
夫人的眼睛、鼻子和嘴都异常的大,而且我感到她的嘴像是四方形的。
“我很喜欢裔一君。”
“不喜欢我吗?”
夫人捂着自己的脸庞,朝我盯着看。她呼出的气都喷到了我的脸上,我感到那气息异常炽热。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她是个女人,不由得害怕起来。可能我当时脸都青了。
“我下次再来。”
“再坐一会儿嘛。”
我慌忙站起来,一连鞠了好几个躬后匆匆跑掉了。老爷家院子里的树丛中有个小水沟,池子里的水越过一个小堤坝向外流去。树木的影子落在了水沟旁长有杉菜的沙地上。我一直跑到那里,仰面躺在了沙地上。就在我的上方,一簇簇凌霄花绽放似火。除了蝉儿在起劲地叫着,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我任凭想象驰骋。这是个潘[19]神还未醒来的时刻。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和裔一提到过他的母亲。
十五岁。
去年的年终考试淘汰了不少人,每个年级都有人退学。而且,这些作为后备的牺牲品当中,一半以上都是出自软派。连埴生那样的小不点儿也被一并清除了。
逸见也退学了。不过,他是最近才突然转变为软派的,把和服袖子和裙裤的下摆弄得很长,棕榈似的头发直指天际,用发油抹得油光铮亮。
这段时间,我结识了古贺和儿岛两位挚友。
古贺是一个高颧骨、四方脸、红脸膛的高个子男生。从他对一个叫做安达的美少年给予特别保护以及服装等方面来看,谁都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典型的硬派。大概从去年秋天,他开始试图接近我,所以我又不得不握起了那把刀柄。
然而,淘汰之后,宿舍进行了重新分配,我竟然和古贺分到了同一个房间。鳄口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你去古贺那里后,可得让他好好疼你啊。哈哈哈哈。”
照样是模仿我父亲的腔调说的。这家伙从来没有保护过我,不过我却一直无恙,这一点倒是值得庆幸。他那愤世嫉俗者的言行举止始终让我感到不快,总之,他是一种苛刻的性格。同年级中有位诗人,在送给他的一首诗的末句中这样写道:“竹窗夜静读韩非。”大家都害怕他,这也间接地对我是一种保护。
现在,我不得不失去这种间接的保护了。而且,还不得不搬到相当危险的古贺的寝室去。我不禁感到战栗。
我抱着落入虎穴的准备搬了过去。埴生说我的眼睛是下眼线上翘的三角形,那倒三角的眼睛大概愈加棱角分明了吧。古贺在一张什么也没放的破桌子前铺了一块发灰的旧毛巾,盘腿坐在上面,一直盯着我看。他的脸很大,眼睛却很小,滴溜溜的小眼里洋溢着喜色。
“平时怕我,到处躲闪,最终还是来了我这里啊。哈哈哈。”
他破颜一笑,表情中既有戏谑,又有威严,总之很微妙,感觉不像是坏人的样子。
“被分配过来的,我也没办法。”
我非常冷淡地答了句。
“你不要把我想成和逸见一样。我不是那种人。”
我没说话,开始默默地整理起自己的座位。我从小就不喜欢把东西乱丢,上学以后,我把学习用品和其他东西分开摆放,一切都弄得井然有序。最近,我的笔记本很多,刚好是其他人的一倍。这是因为我每门学科都有两个笔记本,而且都会带到教室去。我把听到的内容分为重要的和只作为参考的,用钢笔分别记在摊开叠放在一起的两个本子上。这样的话,就不需要像其他学生一样,回到宿舍后再誊抄。在宿舍里,我会查一下当天讲义中的术语的希腊语或拉丁语语源,然后用红笔在页面空白处标注一下。在教室之外我所做的基本上只有这一件事。每当别人说术语太难记,我就感到很奇怪。真想问他们,为什么不查一下语源,而非要机械地记呢?我将笔记本和参考书按照同一顺序摆放在架子上。为了防止把黑色和红色墨水瓶打翻,我把它们并排放在一个空糖果盒里,并把笔也放进去,然后放到书桌的对面。我把大张的吸墨纸展开,放在桌子的前方,左边叠放着两本有厚厚封皮的记事本。一本是日记,每天睡觉前都要把当天的事情做一个总结;一本是与专业无关的东西的备忘录,封面上用钢笔写着两个不成熟的篆体字——绀珠。另外,书桌的下面还藏着十本左右的《贞丈杂记》[20]。当时的书店里出租的书,最高雅的就是这种随笔类了。我把马琴和京传的小说都读完了之后,只能读随笔了。每当读到一些好的内容,我便记到那本“绀珠”里面。
古贺一直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整理,当看到我把《贞丈杂记》放到桌子下面时,问我道:
“那是什么书?”
“贞丈杂记。”
“写的什么?”
“这几本写的是服饰。”
“你读那个准备干什么?”
“什么也不准备干。”
“那读它有什么用?”
“这样说的话,我来这所学校学习不也没用吗?既不是为了当官,也不是为了将来要当教师。”
“你毕业以后不去当官或者教师吗?”
“当也许会当,但我不是为了这个而学习的。”
“这么说,是为了获取知识而学习,也就是为了学问而学习啊。”
“嗯,可以这么说吧。”
“呵,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第一次和别人说话,末了就来一句“有意思的小家伙”,真是太过分了。我很气愤,用我那倒三角的眼睛瞪了他一下。可古贺却毫不在意,仍然笑呵呵的。我一下子泄了气,对这个天真的大男生恨不起来了。
那天傍晚,古贺说一起去散步。鳄口和我在一个寝室住了很长时间,却从没有说过一起去散步。我想,去就去吧,于是就答应了。
初夏的傍晚,非常舒适。我们走到神田的街上,来到一家旧书店前,我驻足观看,古贺也停下来一起看。那时候日本人的诗集,五钱就能买到一本。在柳原的第一家店前面有一个广场,那里撑着一把大伞,伞下有十二三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在跳活惚舞[21]。我想起在读维克多·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时,里面有一个叫作艾丝美拉达的有着宝石般美丽名字的少女。我想,那个女孩儿不正如在伞下跳舞的这些女孩儿一样吗?古贺说道: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孩子,真可怜。”
“据说中国人玩杂耍时,会把婴儿放入盒子里挤成四方形,也许真有这回事。”
“你怎么知道的?”
“《虞初新志》[22]里写的。”
“你读的东西真奇怪。有意思的小家伙!”
古贺就这样连说我好几次“有意思的小家伙”。我们从柳原往两国方向走,途中,古贺在一家挂着烤鳗鱼灯笼的店前停了下来。
“你吃鳗鱼吗?”
“吃。”
古贺走进了鳗鱼店,要了一个大串的。酒先上来了,他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喝起来。忽然感到喉咙里有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痰已经越过廊外小院子的竹栅栏,吐到了对面的小路上。我看得都惊呆了。这时,烤鳗鱼上来了。我只吃过一次鳗鱼饭,是父亲带我去的。我对古贺拿着现金让店家只烤带籽的鳗鱼感到很吃惊,现在看到他的吃法更加吃惊了。他把竹签抽掉,将大块的鳗鱼用筷子卷一下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我看着他,嘴里没说,心想,他才是个有意思的家伙。
后来我们就直接回宿舍了。睡觉前,古贺说了句“明早叫我起床,拜托啦”,就呼呼地睡着了。
早上四点钟天就开始亮了。我六点起来,洗完脸回来看书。到了七点,开饭的木拍子响起。我喊古贺起床,古贺睡眼惺忪地问道:
“几点了?”
“七点。”
“还早呢。”
说着翻了个身又呼呼地睡了。我吃完早饭回来已经七点三十分。八点就要上课,于是我又喊他起来。
“几点了?”
“七点半了。”
“再过会儿。”
七点四十五了,我把昨天晚上照着课程表准备好的笔记本和墨水带好,临出门时又叫了他一次。
“几点了?”
“八点差十五分。”
这回古贺没说什么,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拿起手纸和毛巾就往外奔。他先去上厕所,然后匆匆洗完脸吃好饭就急忙往教室赶。
这就是古贺鹄介平常的风格。古贺有个朋友叫儿岛十二郎,偶尔过来玩。他长着一张当时的绘草纸店前吊着的锦绘上画的源氏一样的脸,全身白里发青,绰号叫“青大将”,不过别人这样喊他的话他会发火。本来这个名字据说是有人在澡堂里看到了儿岛的那个部位后给取的,难怪他会生气。儿岛酒量不行,言行举止都是贵公子风度。他是有名的洋学者、敕任官的弟弟。据说他在家里排名十二,所以取名十二郎。
为什么古贺会和儿岛成为朋友,我感到很纳闷。通过逐渐观察,才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古贺非常爱他的父亲,不过,因为鹄介有个神童一般的弟弟不幸夭折,父亲对此惋惜不已,而视鹄介如不肖之子。鹄介认为,自己越是被当作不肖之子,越是要弥补父亲的丧子之痛,让父亲安心。儿岛的父亲已去世,母亲健在。母亲一辈子生了十几个孩子,其中第十三个孩子,也就是叫做十三郎的,是个才子,好像很受宠爱。不过,十三郎虽是才子,却生性放纵,曾因被某个报纸阅览所[23]的女人爱上而引起过骚动,还上了报纸。那女人本是开设阅览所的人所雇用的,那人与她相差三十岁,后来被迫委身于他,成了他的小妾。因为女人爱上了十三郎,男人出于嫉恨而对她施虐,女人便找十三郎哭诉。十三郎是敕任官家里的公子,自然成为报道的好素材。十三郎本已被某个名门望族立为养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解除了协约。母亲为十三郎的事非常痛心,十二郎为了抚慰母亲的心灵,做出了不少的努力。
啰啰嗦嗦地写了这么多,似乎与我的性欲生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其实不然,实际上有着重大关系。
我与古贺逐渐熟络起来,并且通过古贺,与儿岛也熟了起来。于是,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三角同盟。
儿岛还是个处男,他的性经验为零。
古贺平常喝完酒后便呼呼大睡,但是每个月大概会有一次喝完了会胡闹。每当这时,他会丢下一句“我今晚会发威,你给我老实睡觉就行了”,然后把走廊的地板踩得吱吱响地出门去。有时候在别人寝室外喊人,如果人家关门睡了,他就用拳头把门打破。闯入低一年级的叫做安达的那个美少年的房间,大概就是在这样的晚上吧。在这种胡闹的日子,有时还会外宿,第二天回来后他总会变得无精打采,为自己前一天晚上的莽撞行为感到后悔。
儿岛的性欲的野兽还处在休眠中,而古贺的野兽平时是被束缚着的,偶尔会解开缰索释放一次。但是,古贺正如现今的某些绅士唯独将自己家里保持干净一样,把自己的房间看得很神圣。我是偶然被分配到这个神圣的房间里来的。
我和古贺、儿岛三人,对整个宿舍中的人总是冷眼相看。一有时间,三人就会聚到一起。那些平时对自己的性欲的野兽实行放养的学生,在这triumviri(指古罗马的三执政之一)面前是丝毫不会获得谅解的。其中,那些每到周六下午便会穿着白色布袜出去的家伙,更是被他们说成是非人类。我的性欲生活之所以会延迟,完全是因为这个三角同盟的关系。后来回头想一想,如果这个同盟中没有古贺的话,也许会变得阴沉而缺乏血性。幸好有时常会发威的古贺加入进来,使得这个同盟在相互制约的同时也不失活力。
事情发生在某个星期六。三人突发奇想要去吉原看看,于是由古贺带头,三人都穿着小仓裙裤和藏青布袜,踏着厚朴木齿的木屐出门了。从上野山出发,过了根岸来到通新町往右拐,从齿黑沟[24]旁进入大门内,大摇大摆地在吉原的街道上走着。这时,对于被我们碰上的软派来说简直就是灾难。看着穿白布袜的偷偷地溜到小巷里,三人同时笑出了声来。后来我和他们分开,独自从今户渡口过河回向岛去了。
这年的暑假还是和上一年一样,是在向岛的家里度过的。那时候,学生们还没有去温泉地或海滨消暑的习惯,最多也就是回老家探亲。像我这样的判任官的孩子,除了回到父母身边呆着,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更高级的过法。
照样还是和尾藤裔一玩。裔一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因为被传流言,榛野被免职回老家去了,尾藤的母亲也被迫回到自己娘家。
我和裔一比赛写汉文,可是写得不满意,于是就想要跟着真正的汉文老师后面学。
当时,向岛有一个叫做文渊的先生,在与隅田川大约相隔两町地、可以望见堤岸的地方建了一所宅子。在两层结构的正房之外,还有个临着院子里水池的书斋。仓房里尽是汉文典籍,书童都是成堆地抱进抱出。先生年纪大概四十二三,有一位三十上下的夫人和一个可爱的女儿,都住在正房。先生一般呆在与正房有连廊相接的书斋里。他是一位负责编修的史官,月薪一百元,坐辇车上班。我父亲很羡慕他,说他这是享清福。当时有一百元的工资确实是可以享清福的。
我让父亲先替我求情,然后决定去文渊先生家里让他帮我修改汉文。书童把我领到先生的书斋。不管我拿着多么长的文章去,先生都会说一句“我看看”,然后接过去进行修改。他从头开始加标点,一边断句一边修改,读完的同时也就改完了。即便如此,遇到重要的字眼,他会标注一下,所以,很少会破坏内容的前后照应。去了几次以后,碰到了一位侍奉先生的姑娘,十六七岁,盘着岛田髻。回家以后,我跟母亲说今天在先生家里看到他的大女儿了,母亲说那是侍女。说是侍女,其实含有特别的意思。
有一天,我在先生的书桌下面看到了一本汉籍,是《金瓶梅》。我只读过马琴的《金瓶梅》,但我知道与唐本《金瓶梅》的差别很大。我感到先生这个人不简单。
这年秋天的事情。古贺说不舒服,以为他生病了,其实不是。有一天,一起出去散步,走到池边时,他突然说:
“我今天要去根津探险,一起去吗?”
“要是和我一起回来的话,去也成。”
“当然回来了。”
然后,古贺边走边说起去探险的目的。原来安达与根津的八幡楼的阿职关系不一般。那女人常替他垫付嫖资喊他去,安达为此几乎把学业完全荒废了。女人那里,安达的睡衣什么的都有。女人的所有物品,都同时别有自己的和安达的家徽,只要两三天见不到安达就会生气。不管古贺怎么劝阻,因为女人的磁力太强,安达还是不由自主地往八幡楼跑。古贺把这件事告诉了住在浅草的安达的父母。安达与他的母亲之间进行了一场悲痛的谈话。古贺早就等在宿舍,见安达回来便问:“怎么样?”安达一副穷途末路的样子,说道:“今天母亲在我面前哭诉了一通,真不好办。看到母亲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觉得很可怜。但是,她也哭得寻死觅活的,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古贺一边说着,一边愤然落下泪来。我边走边听他说,嘴里应和道:“太过分了。”我虽然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并不感到愤慨。在我的意识深处,始终有一个关于恋爱的美好想象。自从第一次从别人那儿借来《春色梅历》读过以后,交了几个研究汉学的朋友,随后又读了《剪灯余话》《燕山外史》《情史》等。这些书里面所写的青年男女天真无邪的恋爱,令我非常羡慕和嫉妒。我感到正是因为我生来不是美男子,所以这种美好的东西成了对我来说不可企及的理想,内心深处的痛苦始终不曾消失过。安达一定很愉快吧,我不禁遐想。即便有痛苦,那痛苦也是甜蜜的痛苦,不像我内心深处所潜藏的苦涩的痛苦。同时我又想到,古贺那极其单纯的本性令人敬爱。不过,想到他为安达的事而烦闷的根源,又觉得他一点儿也不值得同情。安达毋宁说是摆脱了不自由的束缚,投入了自然本性的怀抱。古贺要是把这事告诉了儿岛,也许儿岛也会和他一起洒泪。孝顺父母当然是大好事,为了孝顺父母,能够多少抑制一下自己的性欲也不坏。但是,有人做不到这一点也很正常。儿岛将性欲释放在水冲式便坑里,古贺则是把性欲释放在时常遣我去打扫的厕所的粪缸中。与这二人结成同盟的我,同样不追求性欲的满足,难道这真的是我的功劳吗?这一点很值得怀疑。假如我生来是一个像儿岛一样的美男子,或许我不会像儿岛一样。在这神圣的同盟的祭坛前面,我竟然冒出如此异端的想法。
我跟在古贺的后面,第一次从蓝染桥上渡过。古贺进了西边的一家小店,和店里人说话,我站在门槛外。这是一家介绍客人游乐的茶屋。古贺想要确认安达哪些天来过,而店家却很不情愿回答。过了一会儿,古贺垂头丧气地出来了。我们默默无语地往回走去。
不多久,安达就退学了。大概过了一年以后,就听到浅草区有个美男子巡警,与寡妇以及替人带孩子的女人发生纠葛之类的传闻。又过了几年,古贺在浅草的奥山遇见了一个穿着一身进口细条纹布衣服、面容消瘦且可怕的男人。奥山有一个搭戏棚搞演出的女杂技演员,据说安达最后做了他的情夫。
[1]长屋:指若干户连在一起的长栋房子。
[2]杨弓:用杨柳制作的游戏用的弓,盛行于江户时期。
[3]绘草纸:一种江户时代的通俗插图读物。
[4]铁浆:用于将牙齿染黑的液体。
[5]江户子:指在江户(即现在的东京)出生并长大的人。
[6]萨哈林岛:俄罗斯东部最大岛屿,1905年将北纬50°以南部分割让给日本,二战后收回。
[7]书生:当时指寄宿在同乡、前辈或有势利的人家一边帮工一边读书的青年。
[8]男色:指男同性恋。
[9]马琴:泷泽马琴(1767-1848),日本江户后期通俗小说家。
[10]京传:山东京传(1761-1816),日本江户后期通俗小说家,浮世绘画师。
[11]春水:为永春水(1790-1843),日本江户后期通俗小说家。
[12]等你回来:此处原文为方言,带有嘲笑的意味。
[13]那里:暗指男色的肛门。
[14]读本:与绘本相对,以文字为主的小说读物。
[15]人情本:以町人社会的恋爱故事为主要内容的通俗小说。
[16]菊池三溪:1819-1891,江户末期至明治时代的汉学家。
[17]真间手古奈:《万叶集》中出现的传说中的美女,因众多男人前来求婚,最终不堪烦恼而投水。
[18]鸣海扎染:日本鸣海地区(今爱知县名古屋市)所产棉布的扎染法。
[19]潘:希腊神话里的牧神,生性好色,放纵情欲。
[20]贞丈杂记:伊势贞丈(1718-1784)著,记录武家的制度、礼仪、器具等掌故的书。
[21]活惚舞:一种街头曲艺,和着大众舞蹈拍子起舞的滑稽舞蹈。
[22]虞初新志:清初张潮编的短篇文言小说集。
[23]报纸阅览所:日本明治时期设置的供市民阅读报纸的便民设施,后来有些成为暗中介绍卖淫的场所。
[24]齿黑沟:江户时期为防止妓女逃跑,环绕吉原地区挖的沟渠,因妓女往里倒染牙齿的黑浆而得名。
(未完待遇)
译者简介:李庆保(1983—),安徽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北京语言大学在读博士,研究方向为日本近现代文学。出版有《森鸥外中短篇小说集》《道草》《沙门空海》等译著6部、《二外日语考研》等编著两部,发表《战后派作家武田泰淳的中国体验》等学术论文6篇。